听到屋里两个人的争吵,汪富贵没想到这起因还是因为自己,但他想到李茂才的病不能生气,就顾不了那么多了,夺门而入。见汪富贵和鲍雨进门,屋里的两个人都立刻住了口,场面异常尴尬。“爸,您看您,怎么能跟我师父吵嘴呢?您不是一直都叮嘱我,让我照顾好师父的吗?”鲍雨埋怨着鲍鲲,也是想跟师父道歉。这时汪富贵已经看出李茂才嘴唇发紫,眼里的光变得涣散。他急忙让鲍雨打120,一边扶住李茂才。鲍雨吓坏了,拨了120转身又去叫小聂。很快,吕一鸣、邱枫和小聂一起进门来了。小聂和邱枫一起扶李茂才躺到床上,小聂开始给他按着胸部。邱枫担心地问:“这样能行吗?”小聂不知该怎么回答,如果没做过支架,应该问题不大,但她现在也不能十分用力。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弥漫着浓浓的来苏水味道,李茂才对这个后生既敬又怕。敬的是年纪轻轻就敢给病人开膛破肚,怕的是从他嘴里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。主治医生轻轻将水杯推到李茂才手边。“您老别急,心脏搭桥手术不是终点,更像是给心脏重新铺了条’生命通道‘。临床上我们见过术后存活二三十年的患者,也有恢复不理想的。关键看三个方面:首先是手术前心脏受损程度,就像老机器修之前零件磨损到什么地步;其次是术后用药和复查是否规范,比如抗血小板药物、他汀类药物必须按时吃,血压血糖血脂要控制在安全线内;最后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——生活方式的改变。”这后生指尖在病历本上轻轻点了点。“您看,这位患者术前有糖尿病史,如果术后还是管不住嘴、不戒烟,新搭的血管可能十年内就会狭窄。但另外一位退休教师,术后坚持每天慢走八千步,饮食少油少盐,现在已经是术后第十五个年头了,每年复查心脏功能都很好。我们科里有个随访数据:规范治疗+健康管理的患者,术后五年生存率能达到85以上,这比不做手术的严重冠心病患者高出一大截。”后生停顿片刻,声音放柔和些。“现在医学很成熟,手术只是第一步。您要做的是建立信心,比如把家里的盐罐换成低钠盐,再忙也要坚持做心脏康复操。下次复查时我们会安排营养师制定食谱,您有任何疑问随时来门诊找我——比起纠结活多久,不如咱们一起把每一天都过得有质量,您说对吗?”李茂才那天从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出来,在心里笑自己胆子小,还怕死了。要不是徒弟海峰背他到医院,他可能早就归西了。现在想想自己真没坚持照那医生的法子做,自己总相信老天爷不会那么狠心,这么早就来收他回去。他还要等着徒弟从国外回来呢。他恍恍惚惚地感觉自己在一艘船上,那是很大的一条船,有一个大大的烟囱,冒着浓浓的黑烟。他四下寻找着徒弟聂海峰。口中喃喃地说:“海峰,海峰,你跑哪儿去了?”那两个卫兵慌手忙脚地跑进来,一左一右地站到了鲍鲲身边。学校保安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,“汪校长,急救车能开进来吗?”“快让他们开进来啊,都什么时候了,蠢货。”汪富贵急眼了,这是他在未名书院第一次骂人。虽然急救车没有鸣笛,但几乎所有的学生都站到了操场上,比开会来的都齐,也比开会时安静。急救车还是停在了最后面一排房子的道边,急救人员从上面拎着抢救车下来,迅速又平稳地把李茂才抬到担架上,用抢救车推到道边,再抬上车。这时急救人员问:”你们谁跟车去?最多坐两个人。“汪富贵低声说了一句:”我跟车去。“就上了车。小聂也想往车上迈腿,汪富贵却说了一句:”你留下来照顾小雨吧,再说你还要上课。“其实,汪富贵刚一坐到急救车上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黄坎。何姐、小芹和桂香也从女教师宿舍出来了,何姐说了一句:”我去帮着搭把手。“就动作敏捷地上了急救车。车在校园里开得小心翼翼,一出了书院的大门就开始加速了,但还是没有全速行驶,因为这里的乡村土路颠簸不平。急救车里医生在紧张地实施抢救,量了血压、心跳,就上了呼吸机。汪富贵看李茂才铁青着脸,说话都带了哭腔:”茂才啊,是我把你害啦。“”你呀,总是改不了这老毛病,啥事都往自己身上揽,怎么就怪你了,这只能怪那个杀人犯,弄不好又是一条人命,罪加一等,死里边算了,别跟这儿祸祸人。“何姐越说声音越大。”请你们安静,不知道病人处在生死边缘吗?“急救人员冲何姐他们发火了。当小聂转身看见人群后面的黄坎时,她知道为什么刚刚汪总不让她一起去了。她现在更恨那个鲍鲲了,但看看站在身边的鲍雨,她挤出一个微笑。,!”小雨,你去你老爸书房等我,我下了课就去找你。“小聂看着鲍雨朝书房走了,才去操场上赶着那些学生们回教室。这时,她看见篮球架下站着两个人,一个是他二哥聂建华,一个是李闯,两人应该是聊了一会儿了。她于是走过去:”哥,你俩怎么凑一块儿了?要不你们去书房陪陪小雨吧,我下了课也过去。“聂建华闷声不响地和李闯一起往书房走,小聂奇怪地回头,远远地看见黄坎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。”姐,我辞职了,等会儿再跟您细说。“李闯觉得早晚得说。”啊,那你们先过去,我着急把这帮学生哄教室去。“说着,小聂就把那些站在教室外面或者操场上的学生一个个地往屋里赶。小芹看着小聂就像是羊倌儿赶着羊回圈里,她问邱枫:”邱老师,咱们不是有广播的吗?邱枫冲吕一鸣努努嘴,“还不是你们一鸣哥,搞什么民主,民意调查,学生说大喇叭听着像人民公社,结果就取缔了。”小芹听了嗤嗤地笑。戴尔这时看小芹很有些兴奋,就提起了话头。“刚才,你们都没在,汪校长说童稚答应把他的公寓拿出来做海外仓,让余震蹲守,可现在余震变卦了,说是群芬也开了个网店,余震就要去投靠老乡,你最近和群莉联系了吗?你要不问问她,据说网店名跟群莉的网站同名。”戴尔觉得,汪富贵这么信任小芹,接受她做校董,那就应该给人家帮忙才好。“我们有日子没联系了,的确想好好聊聊呢。听何姐说她妹妹群芬、群芳都生孩子了,不过群芳也够惨的,谢建华一直都没下落。”邱枫拽拽小芹的袖口,示意她别再说下去了。吕一鸣现在也是越来越恨桂香这个女人了,他听邱枫说,每次去北大看丈母娘,谢建华都是一个人在南门外卖单儿(北京话,一个人溜达)等着群芳进北大里面去见她老妈。吕一鸣听了心里这个气啊,华子,你怎么那么贱呢!他在心里骂着发小谢建华,可是又心疼他。不过,他和邱枫一样,现在觉得群芳和蒋励是这家人中重情重义的人。“是呀,别把人看死了。群芳两口子真的让人刮目相看呐。”吕一鸣边说边四下里张望。“找桂香呢吧,应该已经走了,你回书房去看看就知道了。刚刚急救车一进门,她就去找蒋励了。”吕一鸣觉得小芹真是变化不小,这么善解人意了吗?学生们虽然被小聂请进了教室,但屋里像是蜂巢,议论声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了。学生们最关心的是李茂才会不会丢了性命,觉得他不应该大老远地跑来看一个杀人犯,尤其那些学网店运营的,学非遗手工的都是担心他们的师父李茂才,都吵着要去医院看他。“你们安心学习,要说去医院看望也不是一两天的事,再说也得派代表去,不可能都去。”小聂扯着脖子嚷,但她的声音根本盖不住教室里的嘈杂。门被推开了,教室里的声音逐渐小了,坐在前排的同学看见了吕一鸣,直吐舌头。后面的同学背对着黑板,还在那儿慷慨陈词,被吕一鸣一把薅住脖领子,回头骂出半句脏话,后半句就噎回去恶心自己了。然后就被吕一鸣拎着站到前面的讲台上。“煽乎,接着煽乎。怎么蔫了?今儿咱就好好说道说道,一个一个来,站前面说去,坐下面的都把嘴闭上,要不听谁的。你,站上面就闷啦?刚才不是说得挺带劲吗?就把你刚才说的重复一遍。”吕一鸣这样的“鼓励”,一般人也承受不起啊。这一天的民主讨论激烈而有序,吕一鸣一点儿也不瞒着,学生们于是参与到事件的讨论中,有些人认为鲍鲲是无意的,应该被原谅,李茂才明明知道自己身体有病,长途跋涉地来了,不先休息一下就去看鲍鲲,还喝酒,还争论问题,他自己也有责任。有的人则认为,鲍鲲没有感恩之心,他从来都没有真正认罪,他就应该回监狱去继续接受改造,汪校长对他太迁就了。小聂在一旁看着,她佩服一鸣哥,真有股子把民主进行到底的劲头。到吃晚餐的时候,学生们还意犹未尽,但吕一鸣一声令下,也都拿着饭盒往食堂跑了。吕一鸣想,现在就只能去问鲍雨了,只有他知道鲍鲲和李茂才究竟是为什么吵起来的。两人走进书房,这里聚了不少人,二哥聂建华见小妹来了,忙起身走过来。“怎么这么长时间,我们都饿得前心贴后心了。”聂建华对小聂说。“那你就不知道去食堂打点儿回来,你饿,那还有孩子呢。”小聂埋怨着二哥。“好好好,你都是对的,我现在去打饭总行了吧?”说着就出门去了。聂建华在门口和黄坎撞个满怀,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,黄坎就撇下他径直朝书房里面走了。聂建华对着黄坎的背影无声地骂了几句娘,就赶着去食堂打饭了。这边黄坎一进书房,见屋里坐得满满当当地,还有站票。李闯看他枕着脸进来,低着头,躲避着他前上司的目光。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,后面更精彩!黄坎走到小聂身前说道:“我现在去医院看看李茂才,你要不要一起去?”黄坎的口气冷冰冰地。“现在去?能让探视吗?”小聂想,这次怎么这么积极了。“去了就得想办法进去,汪校长不是在吗?谁让是我把他接来的呢?早我就劝他身体要紧,这老头也是倔得很。”黄坎这几句是真心话。在歙县,他跟李茂才接触多,知道他在那里生活得已经很习惯了,进北京来对他的身体并不一定好。他现在都后悔自己喝了酒就把鲍鲲现在和自己做邻居的事说了出来,吕一鸣看不惯黄坎对小聂说话的态度,但他也不好干涉别人的家务事,于是起身离开。临出门的时候,直接拉着鲍雨的手出门去了。小聂看鲍雨被一鸣哥叫走了,心里踏实了,于是答应着黄坎。“咱得先吃了饭再去吧?我哥已经去打饭了。”小聂说。“要去就赶紧走,要不然晚了进医院还真难了。”黄坎催促着。小聂只得起身跟黄坎一起去医院,她也想去看看汪富贵。她临出门,看了半天也没看见李闯,正琢磨着要不要问问丈夫关于李闯的事,黄坎先开了口。“那个没良心的,管他呢,到哪儿他也好不了,不信咱把话放这儿。”黄坎的语气里有一种愤怒。小聂想:看来李闯跟黄坎之间闹掰了,小聂不用问就猜到是黄坎只用人家的才干,却又不想着多提携人家年轻人,她心里很同情李闯。小聂上了黄坎的私家车,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,一阵困意上来,她头歪在靠背上眯起了眼睛。不知道是不是关闭了五官其一的功能,其他四官的功能就增强了。这时候小聂闭上眼睛,却轻易就嗅到一股奇特的香水味道。她把身体在座椅上挪了挪,懒懒地伸着腿,不紧不慢地开了腔。”喷这种香水的女人很适合你。“听妻子这么说,黄坎心头一紧。但瞬间就平静地反问:”为什么,想不到你还懂香水。“”闻香识女人,看来你是没把我当女人呐。这香有一种凄美的力量感。香调以醛香开场,中调是焚香,麝香与一丝蜂蜜的甜。尾调是干燥的木质和灰烬感。我猜猜看哈,这女人有艺术气质,但很孤傲。唉,怎么样,我猜的对吗?“小聂前面的话里不带一丝讥笑与嘲讽,最后一句问话却感觉兴趣很浓。但似乎她并不急于得到答案,总之她不在乎。黄坎没有答复,继续开着车。半晌丢出一句话:”你知道李茂才和鲍鲲因为什么吵得那么凶吗?“这正是小聂现在急于知道的,于是她问:”因为什么?“:()鸿缘的新书